3月底，新冠疫情开始在1b06c886f085526cbc5a94bda7f2cf6c蔓延，各州相继进入紧急状态。学校、图书馆、美术馆、博物馆、电影院相继关闭，随后体育赛事也停止对观众开放。人们只能通过电视和网络收看直播，女子澳式足球比赛干脆取消。我非常沮丧——不仅不能去现场为我最喜欢的北墨尔本袋鼠队加油，甚至连他们的比赛直播都不能看了。

北墨尔本袋鼠队庆祝进入半决赛 | 来源：北墨尔本澳大利亚足球俱乐部网站

澳式足球是一项高体能、高对抗的运动。它既像足球又像橄榄球，每队18名球员，两队共36名球员，在巨大的椭圆形球场上比赛。我第一次去练习时，学校教练告诉我：“你会在这巨大的球场上跑死的。”澳式足球的球形类似橄榄球，像我这样手小的人很难握住它。除了用手传球和带球跑动外，射门主要靠脚。第一次练习后，我接触球的脚背和手掌都肿了起来，青一块紫一块的。

女子澳式足球中的身体对抗 | 图片来源：福克斯

如此“血腥”、“暴力”的比赛，其实也吸引了不少球迷。 Blues前锋Tayla在娱乐圈因Nike Women系列的女权广告结识了前f(x)成员Amber Liu澳洲足球联赛，据说Amber也是 Blues的粉丝。

Nike Women 系列广告图片 | 图片来源：PH on

今年本应是AFLW女子国家联赛的第四年，AFLW前三年辛苦培养起来的观众和赞助很可能因为疫情导致的停摆而降温，明年的道路依然艰难。

澳式足球W为何如此艰难？原因很简单。澳式足球（AFL）起源于墨尔本，极具民族特色。它的发展伴随着澳大利亚的近代史，基本每个维多利亚州社区都有一支球队。百余年来，澳式足球的传统观众都是男性澳洲足球联赛，他们自然更喜欢看男子比赛。澳式足球的规则和打法非常激烈，球员可以通过拉扯、碰撞，或者将对手击倒在地（倒地）来阻止对手过人或进攻。由于球的形状类似橄榄球，而非完美的球体，每次从地面弹起，都有可能朝着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弹起。球员们只能追着球跑，甚至需要几个人倒地互相拉扯才能抢到球。高强度的身体对抗让很多场面看起来像是群殴或肢体冲突，人们可能没想到女性会群殴或打架。

照片：两名球员在男子比赛中争夺球 | 来源：Giphy

西部斗牛犬队身穿彩虹球衣参加骄傲比赛 | 资料来源：

直到2019年总决赛，澳大利亚女子橄榄球联赛AFLW为了鼓励观众到场，一直没有出售比赛门票。相比之下，男子AFL即便是小组赛，成人门票平均售价也要27澳元（约合人民币121.5元），而冠军赛门票则高达180澳元（约合人民币810元），而且经常一票难求。

2019 年 AFL 男子比赛座无虚席 | 资料来源：

在澳洲，AFL男球员大多家喻户晓，他们签的都是全职合同，平均年薪在31万至37万元人民币（约合139.5万至166.5万元）之间。一些知名球员还能获得广告赞助，光是广告费就高达百万澳元。比如里士满老虎队的酷帅形象就让他备受广告商的追捧，彪马就与他签下了50万澳元的合同，只为让他在比赛中穿上彪马的战靴。和美国棒球运动员或NBA球星一样，AFL球星甚至还有周边的卡片、球员人偶和玩偶供儿童球迷购买。

的明星球员也是内衣品牌的宠儿 | 图源：澳洲内衣品牌 Bonds 官网

相比之下，女球员的薪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她们普遍都是兼职合同，往往需要兼职才能有足够的收入在赛季结束后维持生活。北墨尔本袋鼠队的中场球员是一名小学美术老师；西部斗牛犬队的前锋恩斯特在赛后是一名妇产科医生；布里斯班狮队的主力前锋是一名码头起重机工人；墨尔本小魔鬼队的阿德莱德乌鸦队的队长艾琳曾效力于女子国家篮球协会（WNBA），现在她和妻子要抚养三个孩子。

这种困境也对比赛水平产生了影响。当女运动员需要通过其他工作谋生时，她们无法保证持续的专业训练，需要更多时间在比赛前恢复到专业水平。

西部斗牛犬队的恩斯特也是一名医生 | 来源：

因此有人说女足不如男足专业，竞技性不强，不值得观看。我曾在谷歌上输入“AFLW is...”，弹出的第一个相关搜索就是“AFLW is so”。有保守媒体甚至说：“Women's is a joke（AFLW is a joke）”。

网上有一些澳式足球的女性球迷，她们中很多人都对这种一边倒、恶意羞辱女子比赛的行为感到愤怒，其中也包括大量男性观众。看到这些，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与 AFLW 相关的 搜索

我曾经在训练中遇到过一位澳式足球的初学者，他问我支持哪支球队，我滔滔不绝地说着。但他却问我：“你为什么不看男队的比赛，只看女队的比赛？男队的比赛不是更刺激吗？”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有些人总以为男队的比赛一定比女队的比赛刺激呢？对我来说，这项运动是足球和橄榄球的混合体，由于身体对抗性极高，看起来就像看摔跤或打架。虽然球员前一秒抢到了球，但下一秒可能就被对手打倒在地，就像打麻将一样。摸到什么牌、什么时候赢都是随机的。看比赛的乐趣与球员的性别无关。如果你只是因为（你认为）男球员打人更凶就觉得比赛刺激，那只能说你不懂足球。

在被对手击倒前传球 | 资料来源：

不过我觉得AFLW确实跟性别有关，不只是澳式足球，全世界从事体育工作的女性都比男性更容易被质疑职业运动水平，而且福利待遇也和男性相比大大不平衡。2019年，美国队第四次夺得女足世界杯冠军，但她们为争取与男队同酬所做的努力依然得不到认可。从未夺冠、2018年甚至没有入围的美国男足，年薪奖金是女球员的两倍。在中国，男女足球运动员的薪酬差距甚至不是倍数，而是数字级别的。

美国女足夺得法国世界杯冠军后，一场要求同工同酬的游行开始了 | 图片来源：卫报

对 AFLW 的关注也与身份政治有关。AFLW 每个赛季都会举办一到两场骄傲比赛，以庆祝球员的 LGBTQ 身份。我去观看了西部斗牛犬队和卡尔顿蓝调队之间的一场骄傲比赛，体育场飘扬着彩虹旗，观众席上的每个人都穿着彩虹色的衣服。体育场外有彩虹商品出售，还有摊位为年轻观众化彩虹妆。我还和一位变装皇后合影。斗牛犬队和蓝调队穿着专为骄傲比赛设计的彩虹球衣，戴着彩虹护具。比赛期间，裁判会在进球时挥舞彩虹旗。

上图：中西部斗牛犬队球迷在骄傲节比赛期间举着彩虹旗；下图：比赛中进球后，裁判挥舞彩虹旗，表示进球有效 | 来源：QNews

大多数 AFLW 球员都是女同性恋，有些情侣同时效力于两支球队。圣基尔达圣徒队前锋达西和她的搭档效力于不同的球队，前锋达西效力于墨尔本小鬼队。达西开玩笑说，幸好她因为受伤不能在骄傲比赛中对阵小鬼队，否则她就得把搭档摔倒在地了。

左：效力于不同俱乐部的达西（右）和她的搭档（左）；右：达西在比赛中 | 图片来源：@圣基尔达澳大利亚足球俱乐部)

AFLW 通过彩虹元素庆祝 LGBTQ+ 群体 | 资料来源：The Women's Game

AFLW 对 LGBTQ+ 的友好态度反过来也让 AFL 男足联盟重新思考俱乐部内部的恐同情绪。竞技体育需要更多的包容和平等，这样运动员才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比赛中。Jason Ball 是前 AFL 球员，现 LGBTQ 权益活动家。Jason Ball 认为，“关于性少数群体在 AFL 社区中包容性的讨论已经开始。”现在 AFL 也加入了骄傲比赛，和 AFLW 一样，彩虹元素充斥了整个体育场。骄傲比赛正在将体育与身份政治融合在一起。

左图：AFL 男子骄傲比赛；右图：AFL 彩虹游行 | 来源：ABC News

2019年3月，骄傲节比赛又发生了一起重大事件。卡尔顿蓝队前锋泰拉因一粒完美进球而陷入网络欺凌。摄影师拍下了泰拉射门的照片。照片中，她身穿彩虹球衣，高高举起右腿射门。许多观众指责媒体网站上的照片过于“露骨”，因为照片中露出了泰拉的大腿底部，这很不合适，而且“明显带有性暗示”。几个小时后，该网站就删除了这张照片。

这张泰拉枪击事件的照片引发了争议 | 来源：/AFL Media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不少网友表示，这张照片展现了女性完美的运动身材，而这些粗俗的言论恰恰体现了厌女症的态度。同样是澳大利亚职业拳击手的泰拉在后来的采访中强烈回应道：“这是性骚扰/性侵犯……这就是这个社会。”

后来有人找到了泰拉和泰迪动作的对比，后者的经典动作被做成了雕塑 | 图片来源：ABC News

20年前，西部斗牛犬男球员泰迪也曾张开双臂，抬起右腿射门，人们毫不犹豫地为他的完美射门欢呼。泰迪的动作甚至成为AFL历史上的传奇时刻，官方为他制作的雕塑至今还矗立在西部斗牛犬的主体育场。而当女运动员做出同样高水平的动作时，得到的不是欢呼而是质疑，质疑这样的身体呈现是否“得当”。这是魔幻的现实。

当澳大利亚足球联赛宣布今年取消 AFLW 比赛时，四分之一决赛刚刚结束。球迷们（包括我在内）正在为北墨尔本袋鼠队、卡尔顿蓝调队、弗雷门德船夫队和墨尔本小鬼队加油，热切地等待决赛。我的失落感与等待决赛却被告知比赛取消的欧冠或 NBA 球迷一样。

与此同时，大家愤怒地提出了一个问题：面对新冠疫情，为什么刚开始的男子比赛就可以延期，而女子比赛已经进入收官赛季，只能立即取消？这意味着本赛季全体女选手的努力都白费了。

这一不公平决定的背后，无疑蕴藏着更大的无奈与不公。缺乏足够的观众上座率、缺乏赞助商、缺乏全职合同制，女子足球今年已经虚度了大半个赛季。澳大利亚最权威的媒体之一 ABC 也评论称澳洲足球联赛，“尽管新冠疫情终止了 AFLW，但这种差别对待也表明，男女体育赛事并不够平等。”甚至有球迷担心，这是 AFLW 的最后一年。

我只能默默祈祷今年不会是AFLW的终结——一切都才刚刚开始。